淮河流过淮南

金妤

版次:09  2023年03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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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河,以107.8公里的流长由西南向东北贯穿淮南,是这座城市的经济命脉,也是文化血脉。淮南因水而名,生态因水而美,发展因水而兴。行走淮河淮南段,我们看到,这条跌宕起伏的大河,塑造沿岸的历史文化、经济地理。淮河,作为重要的文明与文化源泉,在淮南境内表现得如此精彩纷呈。

盛大的开场

沐浴在夕阳之中的我们,在正阳关南堤上眺望着西南方向,心中想象着一场盛大欢迎仪式的开启——淮河进入淮南段。

悄悄地,在我们没有察觉的时候,淮河已把自己融入河道中。低调谦逊的淮河,似乎不适应盛大的欢迎仪式,只是在河道里与东南方而来的淠河水来一个结实的拥抱,在正阳淮堤的西南方汪洋恣肆,让我们分不清哪是淮河水,哪是淠河水。

没有泾渭分明的两条河水聚拢之后,从我们眼前流过,河道粗壮许多。夕阳还未西下,我们在淮堤上奔跑着,想要跟着淮淠两水去赶下一场交汇。那是淮河进入淮南段的第二场欢迎仪式。

当淮河与淠河拥抱的交臂还未放开之时,西北边的颍河就奔涌而来,在正阳关码头的北方,投向淮河的怀抱。

千百年来流行甚广的“七十二水通正阳”,演绎了多少动人的故事。“七十二水”的迎接拥抱,让淮河长成了一条“大河”;过了正阳关,成熟的淮河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了;或者说要有规则来约束淮河的行为了。

约束与规范

淮河流过正阳关,第一个“紧箍咒”是寿县古城,为肆意妄为的淮河水立规矩。

寿县城坐落在淮河东边,东淝河绕城而过,在城的西北方与淮河相遇。当淮河发疯了——洪峰冲击着河湾里的农田、村庄、道路,但无数次冲向寿县城的洪峰都功亏一篑——寿县城就像是汪洋中的一叶方舟,飘浮在水面上,让洪水臣服在城墙之下。

洪水的“紧箍咒”就是这圈7147米长的城墙。

早晨的蓝天下,我们走在城墙上,脚下的土和砖从900多年前就开始垒筑了。这圈城墙走过了无数个宋人、元人、明人、清人,成为“国宝”之后,今天的人们仍能行走在它之上,真是这个时代的幸事!

在寿县东城门的城墙上,两块嵌入城墙上的石碑,分别显示了1957年和1991年两次大水围城的水位线。

1991年大水,东城门被封上,洪水爬到了城墙的三分之二处,一些船只停靠在城墙边上,人们在城墙上一迈腿就能上船,即便这样,城里的人除了上城墙看看水情之外,生活一如往常。洪水围城,城内无恙,全靠城墙。

一是城墙下端筑有一圈高3米、宽8米的石头堤岸,护城石堤为整个城墙增加了一道坚固的防线,顶住了洪水对城墙根基的直接冲击。

二是城门的瓮城设计。瓮城门和城门相互错开是防洪的绝妙之笔。

三是城墙内设计了涵洞月坝。当城外的水位低于城内,涵洞的木塞子打开,水就排到了城外。当城外洪水高于城内的水位,涵洞的木塞子就堵住了涵洞,防止洪水的倒灌。

古人建造寿县古城时的智慧还体现在:距离淮河只有5000米的寿州古城,修建的城墙顶高与淮河第一峡——峡石口的高度一致。与寿县城墙联手,参与制约淮河洪水的还有一座山——峡石口,又名峡山口。

我们行走淮河时的视线,在寿县城墙上就被北边的一片群山遮挡住了;向东北行进的淮河,同样也被这片群山阻挡了。这片群山各个山头有不同的名字,如今都以“八公山”冠名。

既定方向为东北流的淮河,在八公山的群山下,停下了脚步。浪涛拍打着山石,它不能回撤,也不能停止,唯一的选择就是往西流!

顺着八公山向西流去的淮河,脚步平缓,表情平静,在寻找着突破的时机。

时机终于来了,就在峡石山!这里是八公山最西边的一座山,淮河西流到这里已经有足够的耐性,如果不突破的话,它任性的一面就会发作,淹没农田、村庄……

大禹出现之前,淮河就是这样的任性。传说中大禹将峡石山劈成两半,淮河从中激流穿过,驶向东北。

这就是淮河第一峡。东峡石口和西峡石口以悬崖绝壁的气势和威严,挟持着淮河从中间流过,控制它,约束它,让它不要再去伤害农田村庄。

峡石口被兵家视之为“长淮要津”。两山分别筑城,居高临下,扼守淮河,为军事要塞,这是以淮河为界中国古代南北分裂时期的惯常。在以淮河为疆界的南宋,筑城史实被驻守在当地的一名南宋将官以摩崖石刻的方式记录了下来。

“长淮望断,关塞莽然平”,峡石口作为军事要塞的功能在今天已不复存在,但筑城抗敌的英勇精神和保家卫国的民族情怀,已化作淮河流域历史文化的一部分,在山河静好的今天,诉说中华民族曾走过的分裂与统一的复杂历史历程。

“橘逾淮而北为枳”,淮河是中国湿润区与半湿润区、旱地农业与水田农业的地理分界线。“守江必守淮”,淮河是中国历史上南北对峙天然的军事地理分界线,“中流以北即天涯”,标注着流淌在中华文明史册上的险流与悲情,但百川回旋激荡,仍然东流入海,融汇、统一,这是主流,这是大势,浩浩汤汤,不可阻挡。

回望和揖别

淮河流过峡石口之后,绕着八公山北麓一路向着东北奔去。

我们跟随着淮河,乘船行驶在它的怀抱里。回头看一眼八公山群山,逶迤连绵,山虽不高,有仙则灵。

八公山为仙山是有故事和成语印证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主人公是西汉淮南王刘安。

“淮南王,自言尊,百尺高楼与天连,后园凿井银作床,金瓶银绠汲寒浆。”这首汉乐府歌辞,名为《淮南王篇》。

淮河将今天的我们与2000多年前的刘安连在一起。此时的淮河岸上是一片片农田,当船行驶靠近河岸,我们看到农田里青青豆苗长势正旺。

《淮南王篇》讲述的是刘安发明豆腐的故事。大豆变成豆腐堪称中国的一大发明。“豆腐之法,始于汉淮南王刘安。”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的这句话,澄清了所有的南豆腐北豆腐、老豆腐嫩豆腐的源头,豆腐这个“淮南术”沿着淮河走向中国各地,像茶叶、瓷器、丝绸一样享誉世界。

如今,在淮南的任何一家能做豆腐菜的餐馆里,只要点一道“刘安点丹”的豆腐菜,客人就会在餐桌上看到,水状的豆浆是如何在几分钟内神奇地化作凝脂状豆腐。

豆腐带着创新的基因不断演变,豆干、千张、豆皮、豆腐乳、腐竹……有了石膏、卤水的凝结,寻常的大豆得到了农业文明的升华,成就了人类绿色健康系列食品,中国饮食烹饪文化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所以说,在八公山“升天”的不仅是淮南王刘安和他家的鸡犬,还有中国原生作物大豆。

助刘安“升天”的不仅是仙丹,而且还有刘安的才学和思想。我们在《淮南子》一书中得以管窥,这部被称为“绝代奇书”的古代经典,文化含量厚重,文化影响力深远。

《淮南子》文化就像淮河水一样,经久不息地流传,比如成为全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二十四节气;比如我们推崇的认知观“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比如启发我们科学想象的“后羿射日”“嫦娥奔月”“女娲补天”神话故事等等。

刘安的才情还表现在写有汉赋82篇。尤其是他的《离骚传》,将屈原和《离骚》推到巅峰高度。

平地生情

经过与寿县城墙的较量、与八公山的对峙,被挟持着穿过峡石口之后,淮河好像受到八公山文化的熏陶,变得温文尔雅而恬静多情了。

淮河的馈赠,让这片土地呈现出富裕丰饶的景象。大片的农田铺陈着丰收的前奏,成群的高楼透露出发展的热度,临河而立的厂房水塔,彰显着淮河与工厂的亲密关系。

丰富的煤炭资源让淮南市从上个世纪50年代开始崛起,淮南的煤炭以及这片土地成为了“香饽饽”。淮河岸边,一个又一个粗壮的冷水塔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细高的烟囱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的煤堆出现了。

岸边的煤堆高了又矮,矮了又高。煤堆矮了是被机器“吃”进去了,机器“吃”进去的煤越多,“吐”出的“稀罕之物”越多。那个时代的“稀罕之物”就是电。

在淮河岸边最早竖起高大冷水塔的是淮南田家庵电厂。田家庵由此从淮河岸边一个渡口,发展成为淮南市的政治、经济、文化、商贸中心。

从电厂建立的那天起,淮河一直在默默地付出,倾尽全力。机器无论是“吃”下煤还是“吐”出电,没有淮河水则一事无成,这是电厂建在淮河边上的一个重要原因。

淮南是中国电力工业的摇篮,作为国家重要的能源基地,如今的淮南正在探索转型发展之路。在“破”与“立”中拥抱新产业。煤矿全力打造“智慧矿山”。“风、光、火、储”等电力一体化项目,按下城市绿色发展快进键。推进高效、清洁、低碳、循环的绿色制造体系,让美丽与发展共赢,“颜值”与“产值”兼收。

淮南因水而名,生态因水而美,发展因水而兴。资源型城市绿色转型,正如淮河水一般奔涌与前行。

谢幕前的燃烧

淮河即将结束在淮南境内的流程,热情好客的这片土地为淮河举行盛情的欢送仪式。大地隆起一片山,这是上窑山。山的隆起,是为了让淮河感受这片土地火一样的热情。

上窑山下,那些依次排列的一个个窑场,火焰烧制着寿州窑瓷器——用寿州窑的瓷器来喝一杯烈酒,可以消解长途旅行的疲惫;用寿州窑的瓷器来品一杯香茶,更能细赏沿岸的风光。

从南北朝到隋唐的几百年时间里,在来往于这片土地的淮河上的客船、商船里,在淮河岸上的酒肆、茶楼、客栈里,寿州窑瓷器在人们的推杯换盏之中大放光彩。

上窑山下有一条通往淮河的河,千百年来都叫洛水,但在寿州窑烧制时期却改名叫窑河。当时的寿州窑是何等出名,才能够更改一条河的名字!

窑口里,火的温度和烧制的时间决定了寿州窑瓷器的品质;淮河里,水的流长和速度决定着寿州窑瓷器的影响。如果寿州窑没有淮河这样的平台,如果没有淮河对寿州窑的鼎力推送,寿州窑就不会有那样大的影响 。

陆羽在他的《茶经》里,将天下民窑生产的茶器进行了排序,寿州窑烧制的茶具名列第五,特点是“瓷黄色紫”。

瓷器,中国文化的一个典型符号,在淮河临别淮南前,送上了与中国人肤色一样颜色的寿州黄瓷,也撩拨起淮河发黄的记忆:流淌在盛唐时候淮河里的寿州窑瓷器,顺着淮河、运河,流向中华大地,顺着丝绸之路,流向更广阔的地方……

此时,夕阳最后的余晖将要消散,我们行走淮河淮南段的行程也告结束。向最后燃烧着的夕阳余晖挥一挥衣袖,用寿州窑的瓷器舀一碗淮河水,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