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册页

■ 金国泉

版次:11  2021年04月02日

不管不顾的是春天的脚步声,那么小心谨慎,似乎是谁在叮嘱:轻些,再轻些。对蛰伏的一切,摇篮曲式地轻轻呼唤,怀抱着对大地的敬畏。春天的脚步也是大胆洒脱的,虽温言暖语却热烈忘情。只要你留神留意,大地上到处都有丹青妙笔,不论以国画的形式、油画的形式,还是以水彩画的形式,甚至是临摹的方式,每一笔都熠熠生辉而震撼大地,每一处都笔墨清秀、布局疏朗、风格秀逸隽永。

雪是早已悄然退去了的。似乎更应该是“蜕”,蜕去它那因抵御风霜严寒而显得有点沧桑的外套,露出几缕薄雾,几星晨霜,几点寒梅,几声喜鹊的不能自禁,一切都在轻轻的晨风中微微荡漾,像池塘被谁扔进一颗石子,一圈一圈的波纹慢慢漾开。

错落有致的仍然是田野和山冈,碧绿的小麦、脆嫩的油菜,还有紫云英、蒲公英、车前草以及许多叫不上名的野花野草、杂树杂花,它们啐啄同时,应声到来,在去年的枯叶之中,在那片灰白色的熙熙攘攘的枯草之上。王安忆在《长恨歌》中写道:“哪怕是这世界上的灰尘,太阳一出来,也是有歌有舞的。”现在,我看见它们虽有些蜻蜓点水的模样,虽有些小口小口地吮嘬,但却是大片大片的手舞足蹈。沟渠旁有涓涓细流,有些慵懒,有些清纯,细流中还总有欢唱的小鱼秧。

从田畴到山冈,从山冈在村寨,从村寨到湖汊塘堰,总有几只鸟不经意地从哪棵树枝上飞入天空盘桓,不时鸟瞰几眼、鸣唱几句,在鸟瞰与鸣唱的同时,投下它梭来梭去的身影。有几头水牛在田野中不时对着远方哞哞几声,不长不短,足可以让地上那些幼小的生命探出头张望一下作为回应。比如四仰八叉躺在草地上的牧童,满脸的得意神情。也总会有一两只小牛犊在一旁闹腾,几只小喜鹊在它们的脊背上飞上飞下。村口的蜿蜒小路上,还有几只小狗与放学的孩童追逐、打闹,蹦蹦跳跳。

如果此时你随意转身,池塘边的柳枝上一定会给你几分绿意君临的惊喜。田埂上、沟渠旁,总有三五成群的父老乡亲荷着锄、挑着担、弯着腰,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们的道场,在这个道场上,他们有说不完的知心话,唠不完的家常事,与大地与种子有道不完、割不断的深情。

“书房一日读书,不如花海半日漫步。”但眼前没有花,我若把“花海”改为“早春”,这样就能完美契合眼前这早春之景了。的确,望着那擎露的草叶,那向日的麦苗,那坦然的小枝小萌、小叶小蔓你怎么可能如宋代林逋隐居西湖孤山梅妻鹤子地宅着,而不在此独步千跬?然后如池塘上的微风舔过略带寒意的浅水,涤肠荡心一般荡漾开去呢!

雨丝丝地下,每一滴都像是记得真切的乡愁。这乡愁中有草木的滋味和泥瓦土墙的情怀,还有母亲早起时灶间炊烟升起的烟火气,这升腾类似于打磨、勾勒与细心刻画,或疏或密,或呛人或疏骨,或细细散开,或粗粗腾起,母亲有时添灶、有时切炒,有时呼猪、有时唤鸡,有时向外探身、有时背转锅台,真正是一幅淋漓尽致的尺牍水墨。堤坝田埂上总有柔软的脚窝打磨,一个一个,一双一双,像胎记,胎记上吟寒,寒中透香。

有风轻轻地吹,每一丝都像是默默的期许,这期许中藏着冬雪的稍然消融,藏着村口那棵老槐树眠眠一笑的正襟危坐,像一个气韵沉雄的幽燕老将,它们那么默契地相互调教与切磋,一招一式里透着博大精深,“两人对酌山花开”想必就是如此吧。

有翅膀慢慢地展,在苍茫与辽阔之上,在湿漉漉与清爽爽之上,如柳絮、如紫燕、如黄鹂。在放松恬淡中告诉我们,春天到了,展开你的翅膀、敞开你的胸怀,就能抵达远方。

这是“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的美,是“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的美。的确,先是苦菜花嫩黄一片,随后紫云英满田野奔放,之后蓼茸、蒿笋徐徐绽开,然后油菜花铺天盖地,再后来就是桃花、梨花、杏花……每一瓣都像是窑藏的美酒,每一朵都像幸福的手掌。手掌托起的是夙愿,仿佛一探身就是千娇百媚的罗衣,一甩袖就是千姿百态的涟漪,一盈掬就是千丝万缕不尘的锦绣。